国际淡水豚日
为了长江的那一抹微笑
10月24日是国际淡水豚日。长江江豚被称为“长江的微笑”,是全球唯一的江豚淡水亚种,也是所有江豚种群中最为濒危的一个亚种。在这个淡水豚的节日,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专家杨光教授和我们分享了他关于江豚保护的思考。
您在2018年的文章中呼吁,长江江豚应该作为一种独特的隐存种(a unique incipient species)来保护,为什么?保护长江江豚,对于未来的价值是什么?
隐存物种是指外观上看不出差异,但彼此相互生殖隔离的一组物种。我们通过样本检测发现,长江江豚和海洋亚种之间没有基因交流,处于不同的分支,也就意味着已经出现了生殖隔离(注:中国水域的江豚包括两个海洋亚种和一个淡水亚种)。另一方面,长江江豚和海洋亚种处在不同的环境中,前者是淡水环境,后者是海洋环境,它们承受着不同的渗透压力。高盐分的海水不可避免会进入海洋亚种体内,这对哺乳动物是不利的,它们必须将体内多余的盐分排出;对于生活在淡水中的长江江豚而言则需要“保盐”,即从水中吸收盐分,以维持体内稳态。不同盐度的环境使得他们需要采取不同的渗透调节方式,这种不同的渗透调节方式也从我们种群基因组的比较分析当中找到了印证,长江江豚和海洋亚种都出现渗透调节的正选择和适应性进化的信号,也就是说,它们通过渗透调节的这种适应进化来适应不同盐度的环境。基于这种显著的遗传分化和适应性差异,我们可以认定长江江豚为独立的物种。长江江豚和海洋亚种的分化时间相对于其他物种而言较短,大概在五千至两万年左右,海水环境和淡水环境使它们产生隔离,出现分化,进而导致生殖隔离,最后变成各自独立的物种。
这个发现的意义在于,长江江豚在遗传上的显著差异和进化上的独特性,使得它代表着江豚里的一个独特的成分。一旦种群衰退、濒危、甚至灭亡,不能从海洋亚种中得到补充,这就凸显了江豚保护的重要价值和意义。
尽管呼吁保护长江江豚的声音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存在,但是近30年,长江江豚的数量下降了70%以上,现在仅存1000头左右且种群分布已经仅限于长江干流、洞庭湖、鄱阳湖地区。作为科学家,您认为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江豚目前面临的主要生存威胁是什么?
我觉得这个问题需要从两个方面去考虑。首先,江豚作为一种哺乳动物,这个物种的保护本身难度就很大,因为江豚采取的是一种我们专业上说的K型繁殖策略,这是一种低出生率、高存活率的策略,所以一旦受到影响,自我恢复的速度很慢。其次,在过去的几十年中,长江中下游一直是我国高速发展的经济带。早期从政府到公众、媒体,对于江豚的保护意识不强,采取的保护措施不完善或者没有有力执行。根据2012年和2016年的调查显示,江豚的种群衰退趋势已经得到缓解,但整体情况依旧不乐观。
近年来,保护江豚的声音越来越多。今年6月,《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拟将江豚纳入一级保护物种。从整体来看,我们目前的保护措施是否有效?还有那些地方需要改进? 未来我们希望可以达成怎样的一种境地?
目前来看,我们采取保护措施还是取得了一些成效的。我们的一些做法,比如在半自然的水体当中建立迁地保护种群,应该说取得了一些成效。比如天鹅洲(湖北)、安庆(安徽),包括铜陵(安徽),这些大小不同的迁地保护种群,特别是天鹅洲,已经可以在半自然的水体实现种群的繁殖和增长,这应该说是比较显著的一个成效。另外,今年开始的“十年禁渔”,如果能够切实执行下去,对渔业资源、饵料资源恢复的积极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但整体上来说,目前我们对野外长江江豚的保护,成效还并不显著,一些管理不到位问题依然存在,比如环境污染,栖息地破坏,包括像一些堤坝、沿岸工程建设,长江航运交通发展,还有非法渔业捕捞。尽管现在已经禁渔,但是像电补等一些非法的捕鱼还是存在,甚至包括垂钓等一些活动的影响。长江沿岸影响江豚生存的一些人类活动,目前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都需要我们在未来的管理和保护过程中加强。我们这些措施的最终目标,是希望可以实现野外种群的稳定存续,进而实现长江流域人、江豚和其它动物的和谐共生,我觉得那就是最理想的一种境界。
在目前“共抓大保护”的新的大背景下,如果代表生命科学家,您觉得需要传达给政策制定者的最关键的信息是什么?
在“大保护”的背景下,我觉得关键的信息之一就是“经济发展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当然,我们很高兴地看到,大家其实已经慢慢地在往这个意识上上去靠,而且目前政府部门和公众都已经接受这个观点。我们不能片面地去追求经济发展、GDP增长,而不考虑对环境的影响、对动物的影响。在这个基础上,就像我们已经提出的“高质量发展”,我们要创新经济发展的模式,把传统的以破坏环境、牺牲生态环境和动植物为代价的发展模式,转变为我们说的“高效、低碳、绿色”的发展模式,未来真正实现高产出、低能耗、低环境污染的目标,实现人和自然和谐发展。
目前我们江豚的保护区设置管理,当然其它自然保护区也类似,其实大多是一个自下而上的过程,也就是地方提出申请,然后上级政府部门进行审核批准。由于在长江流域,江豚生活的区域实际上和当地经济社会和人类活动的区域是高度重叠的,那么一旦设立保护区,必然对当地经济的发展产生影响。这就可能使得一些地方政府出于经济发展需要的考虑,失去划定或者升级保护区的积极性,因而暴露出一些问题。因此,适当结合自上而下的政策设计,把各种思路都整合进来,推进保护区建设发展,我觉得也是有必要的,虽然可能很难,而且需要我们进一步探索。
面对资源开发的需求,您觉得水利工程领域应该如何落实包括江豚在内的生物多样性保护这个任务?
首先,水利工程的建设,我们必须要加强其对江豚以及对长江生态环境影响的严格评估和论证。这些工程应不应该建,怎么去建,会对长江生态环境和生物种群产生什么影响,我们要进行科学的评估,包括建设过程以及工程建成以后对江豚的影响,要进行全面的评估。如果一些工程必须建设,但是同时又会对江豚产生影响,那么也要设立相应的补偿机制,也就是生态补偿机制,我想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总之就是,对水利工程的建设,我们需要从头至尾做好规划设计,以减少对长江江豚以及生态的影响和破坏。
站在科学家的角度,您认为和期望公众如何参与江豚的保护?
首先来说,我觉得公众要提升保护江豚以及环境的意识,并且把这个意识转化为自己日常的行动,比如说不污染环境,包括像不乱丢垃圾,不猎奇吃野味,积极参与和配合保护活动,这些都可以为江豚保护做出一些贡献。
另外我想提醒,在长江上的垂钓活动对江豚的生存也是不利的。因为江豚也在近岸活动,现在的一些钓具很发达,能够同时操纵很多个钓竿,或者说很多人在同一个江段垂钓,江豚会有咬钩的风险。另外就是这些鱼钩散落江中,被江豚吞食的话,会产生危害。另外,垂钓活动对渔业资源也有影响,之前也有一些报道。现在的钓具越来越先进,有时也可以捕获大量的鱼,进而转化为商业用途,已经和传统意义上的娱乐性垂钓活动不同,因此可能对江豚产生的影响也不能低估。
当我们提升了整个社会的这种意识,把它转化为日常的行动,全社会一起一点一滴地努力,聚沙成塔,那么慢慢的就会产生保护成效。
目前长江院正着手建立一个流域层面信息共享的大数据平台,您觉得这对于濒危动物的保护,特别是对长江江豚的保护,会有怎样的作用吗?
如果能够通过一个平台将各个部门所掌握的信息共享,供专门的管理部门做决策时参考,我得觉这是一个很好的未来方向,这会比相互之间信息封闭、不同部门条块分割更为高效。
假如您现在面对着江豚保护的各行各业人员,您会用什么样的话来鼓励他们?
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共同为长江江豚营造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
关于受访人
杨光教授
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教授,国家高层次人才计划获得者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专注于动物资源保护管理、分子进化生物学和分子生态学、生态和濒危动物保护研究。了解更多
图说江豚
长江院与江豚
面对长江水运量需求的不断上升,和畅洲(江苏镇江段)南汊通而不畅的问题有待解决;长江南京以下12.5m深水航道全程、全天候、双向畅通的理想目标是否只能通过开通北汊来实现?然而北汊的开通又将对江豚长久以来的栖息地造成怎样的影响?豚类异地保护是否可行?长江院团队和杨光教授团队正在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和论证。如果您想了解更多详情,或者希望参与合作,欢迎与我们的科学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