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26：有进展，但还远远不够

感谢张建云院士、李琼芳教授对本文的修改。

轰轰烈烈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6次缔约方大会（COP26）上个月终于落下了帷幕。这场原本应该在2020年举办的会议，因为新冠疫情的缘故，迟到了整整12个月。然而这又是一场被世界寄予厚望的重要会议——因为现在距离2030年正好十年，这十年全球各国的“减碳净零”行动将决定世界是否能够实现《巴黎协定》制定的1.5度升温目标；此外，新冠疫情造成全球封锁后，各国经济正在缓慢恢复，因此正是实现经济绿色转型的良好机会窗口。两周时间很快过去，靴子已经落地，COP26到底取得了哪些进展，又留下了哪些遗憾？

减排

应对气候变化的首要路径就是控制温室气体排放。根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委会（IPCC）估算，要实现2100年升温控制在1.5°C以内的目标，全球的温室气体排放必须在2030年前减少至2010年排放量的55% ^[1]。尽管COP26召开前，各国政府大多数已经更新了减排的国家自主贡献（NDC）目标，然而目前的减排差距仅因此减少了15-17%，减排力度还远不足以实现《巴黎协定》制定的1.5°C的目标。按照目前的减排水平估计，本世纪末的升温幅度将达到2.4°C，比1.5°C目标高出将近整整一度 ^[2]。由于每0.1°C升温引起的后果都十分巨大 ^[3]，任由目前的这种情形继续下去对未来是不负责任的。另外不要忘记，所有的这些预估，前提都是各国提出的目标可以得到不折不扣的完全落实。

森林砍伐

森林是地球的重要碳汇之一。全球每年排放的温室气体中，大约有20%被地球的生物圈吸收，而其中大部分是由森林完成的 ^[4]。根据世界粮农组织（FAO）的报告，1990至2020年，全球森林面积减少了1.78亿公顷，大约与利比亚的国土面积相当，主要发生在非洲和南美洲 ^[5]；最典型的例子是巴西的亚马逊森林，其面积目前已经减少了17%，当减幅达到20-25%时，其生态功能将退化到崩溃的临界点 ^[6]。因此停止砍伐森林和保护全球森林资源对于应对气候变暖、维护生态系统健康等意义重大。

11月2日，COP26通过了《格拉斯哥领导人森林和土地利用宣言》，约定“致力促进可持续的土地利用，维护、保护、可持续地管理和恢复森林和其他陆地生态系统……至2030年，停止并扭转森林资源的损失和土地退化” ^[7]。目前已经加入宣言的国家达到了141个，覆盖全球90%以上的森林资源，其中包括俄罗斯、加拿大、中国、巴西等森林资源大国。然而，随着全球气温的升高，森林的碳汇作用效率预计将会进一步降低 ^[3]，仅依靠保护森林资源来应对气候变化还是远远不够的。

甲烷

甲烷在人类排放的温室气体数量中仅次于二氧化碳，2019年占总排放量的13%（二氧化碳占76%） ^[8]。但甲烷留置热能的能力要高得多，在排入大气中后的头20年内是二氧化碳的80倍 ^[9]；工业化革命以来由于甲烷排放造成的升温大约在0.5°C，仅次于二氧化碳造成的升温。全球的甲烷排放中，大约有60%来自人类活动，其中又以农业、煤矿、垃圾填埋、石油天然气系统、污水处理系统的排放为主要来源 ^[10]。

由美国和欧盟发起，100余个国家或地区在COP26召开期间达成了《全球甲烷承诺》，在2030年前共同将全球甲烷排放降低至2020年水平的70%。加入承诺的国家和地区的经济体量约占全球总量的70%，其甲烷排放约占全球人为排放的一半。如承诺得以完全实现，2050年的全球升温水平将得到0.2°C的缓解 ^[11]。根据IPCC的模拟测算，持续快速的甲烷减排既有利于控制变暖，也有利于空气质量改善 ^[3]；然而由于甲烷气体在大气中的留存时间（约十年左右）远短于二氧化碳（几个世纪），控制升温还需要更加有力的减排措施。

气候融资

正如我们在COP26召开之前所言，调整能源结构、减少温室气体排放、提升社会韧性都需要巨大的投资。十八世纪以来，全球累积排放的二氧化碳中，八成以上的碳排放来自不到五分之一的国家和地区 ^[12]；而排放量很小的地区，例如非洲、小岛国家等，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反而是最大的。因此普遍的共识是，这些主要的排放国家和地区应该负起更多的责任，其中就包括为欠发达国家和地区提供应对气候变化的资金支持 ^[13]。早在2009年的哥本哈根大会（COP15）上，发达国家就承诺将从2020年开始，连续5年，每年提供1,000亿美元，用于帮助欠发达地区应对气候变化。

然而即便推迟了一年，这一承诺在COP26开幕之前就被宣布无法兑现，需要推迟至2023年。COP26大会主席夏尔马（Alok Sharma）在会前就明确批评这是一个“令发展中国家感到深深失望”的事实 ^[14]。人人都知道在“囚徒困境”中达成最优解的关键是各方之间信任，在减少温室气体排放这场博弈中，气候融资的无法兑现无疑严重打击了各方之间的信任，给减排和“净零”目标蒙上阴影。

地缘政治

地缘政治，正如伦敦皇家霍洛威学院多兹（Klaus Dodds）教授所言，以地域空间的影响力及权力体现，并通过地理的框架结构来认知世界 ^[15]。然而在气候变化这样全球性的共同挑战面前，地缘政治在很多情况却下是阻碍共同应对的因素之一。世界迫切需要有更多的国家和机构跳出地缘政治的狭隘格局，形成更多的合力，才能共同应对人类面临的这一最大的生存危机。

在COP26期间，中美两国出人意料地达成了《格拉斯哥联合宣言》，承诺“通过各自在21世纪20年代关键十年采取加速行动，并在包括《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在内的多边进程中开展合作来应对气候危机，以避免灾难性影响” ^[16] 。作为政治经济大国，中美两国的联合宣言对全球团结一致应对气候危机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然而，COP26也不乏在地缘政治下的妥协，例如最终形成的《格拉斯哥气候公约》中，关于燃煤的表述就在最后一刻从“逐步淘汰（phase out）”被改为“逐步减少（phase down）” ^[17]。

水资源

水圈是受气候变化影响最明显的领域。在持续的升温之下，全球的水循环将变得更加活跃、水资源变幅更大。每升温0.5度都将带来旱情的明显增加，更频繁地影响农业生产；而每升温1度将造成极端降雨增加7%，从而增加洪水风险；此外，升温造成的海平面上升还将加剧沿海地区的洪涝灾害 ^[3]。目前，全球约三分之二的人口一年中至少有一个月面临用水紧张 ^[18] ；而随着气候变化继续，到2050年，这一数字预计还将翻一番 ^[19]。在COVID-19疫情面前，水与卫生对于公共健康的重要性更加突出。然而正如世界气象组织（WMO）指出，“全球的水管理、监测、预报和预警体系各自为政且远远不足”，缺水是诸多国家，特别是非洲国家的心头大患 ^[20] 。

COP26吸引了很多对于碳的讨论，然而要更好地应对和适应气候变化，我们还需要更多地关注水资源，因为不论是1.5°C还是2°C，全球的水循环已经被大幅改变。确保所有人都可以公平地获取水和卫生、确保水资源可以充分地维持健康的全球生态系统功能，将是不得不说的话题。

格拉斯哥之后

气候变化是人类在21世纪面临的最大的生存挑战。从应对气候变化的路径上来说，有两条是必由之路——一是减缓（mitigation），二是适应（adaptation）。要减缓气候变化，就必须考虑如何早日实现温室气体的“净零排放”，甚至“负排放”，但从格拉斯哥峰会的进展来看，这一路径还任重道远；适应气候变化则要求我们提升自身能力，在日益增大的不确定性及灾害风险之下，拥有更好的的韧性——而这不仅要考验我们的科学技术，也将考验我们的综合管理水平。

参考文献